沙克尔顿

小说作者、三流画师、工程师、火星人。

沙漠中的防空洞

  十二月三日的十八点十八分,落地窗外是空荡荡的旧机场,颓淡的黄色路灯光不知道被囚禁了多久。视线的更远处,是市中心高楼大厦被雾霾蒙住的光。我已无力挣扎,任凭困意与孤独将我点点吞噬。

  “我当然知道,你不会真的就这样一直孤独下去”。

  我选在冬天回到北方,因为我很害怕夏天,害怕夏天的高温,夏天的潮湿,还有很多似乎不起眼的细节。

我收拾好房间,换上新的床单,摆好了新买来的仙人球,开了一罐虎牌啤酒,然后靠着床瘫坐在地板上。

重逢在这样一个唾手可得却又无限珍贵的冬日,我喝累了便闭上眼睡了过去,黑暗中被门铃声拉起了身,大步走向门前,帮她掸了掸肩上的雪,接过两个鼓鼓的牛皮纸袋和行李箱。

  “所以这次又是为什么?还是为了你那可怜的小说?”

  一如既往地锋利,以至于我不太习惯温柔的话从她唇齿间流出。

  “我不想再演了。”

  “嗯哼。”她将额前的头发捋到耳后,“那就收手。”

  那就收手。

  好,那就收手。



人生容不得失误

  “怎么叫收手啊?我就搞不懂了,有房有车又有个差不多过得去的学历。”虹仰头干了玻璃杯里的啤酒,“你是脑袋太死了,越活越他妈死,还不如念这些狗屁书,念成傻子了。”

  中山路街边的烧烤店,我和虹永远没办法接受吃烧烤喝常温啤酒,烧烤架旁边站着几个沾着水汽的哈尔滨啤酒瓶,就像烈日下的新兵蛋子。

  我没怎么吃,一直在喝酒。

  “谈就谈了,行就走着不行就散,哪那么多事,你想这想那最后倒霉的是你自己!”虹语调太高,旁桌有目光甩来,虹看我的反应发觉过来,扭头一下就没人看过来了,我猜是回敬了更凶狠的眼神。

  “真他妈有病,就是有病,谈个恋爱管别人,吃个饭也管别人!”虹咬住一块肉再抽出铁签,“真有本事去管管全球变暖。”

  全球变暖倒是真的要管管,毕竟是人类的事。虽然感情也是人类的事。

  “你不要想这么多,我以过来人的身份告诉你,你这只是得了个怪病,就像关节炎一样,到了湿冷天就发作,这是一个道理。”

  “嗯。”我吃肉。

  “孤单啦就开始暗示自己是最孤单的,忍不住寂寞了就找个差不多合适的,然后开始犯病,人家给你个易拉罐拉环你就当做戒指,人家送你朵花你就当成个大花园。你遇上个人就感动一次,感动一次就掉到自己给自己安排的虚假感情里——哎哎哎!想他妈什么呢?”虹拍了拍我的左臂,“别总这个德行,这都是你自己找的,别嫌我说得难听。”

  “有多难听?”

  “要多难听有多难听!”虹继续道“你本来就在骗自己,你骗自己不是害人害己吗?你别总怪别人,我就觉得问题在你,你目的不纯。”

  目的不纯,是啊,目的不纯。

  “害人害己!”

 虹是地地道道的天津人,家境殷实,不爱去学校念书。初中相识到今,我在一家小国企打工,虹则是和朋友开了几个桌游吧跟炸鸡店,自给自足。

  虹的音量很大,旁桌的人却似乎不反感了,时不时目光偷偷撇过来。

  虹拿出根电子烟,狠狠吸了一口,“但是你也得到了相应的惩罚,时间和热情是回不来的,这五年,不对,至少是这五年:

  都算是你人生必须要上的课。

  我掏出一包薄荷爆珠爱喜,这烟烟劲不大薄荷味倒是极重,薄荷的凉气在口腔和鼻腔里左冲右撞,呼出一口还有丝丝凉气从眼眶一周冒出来,我揉了揉眼睛,原来是我在流泪。

  因为喜欢在北方的寒风里把眼睛睁得开开的,也不知从哪年开始,眼睛就很容易流泪。为什么要睁得开开的呢,那时候的我想看清楚风的形状。现在想起来好像也确实是一笔不划算的交易。



活在幻想中的人

  追寻的东西也许已经销声匿迹,永无机会追求到。一切的努力和呐喊就像霓虹灯闪烁的高楼大厦间的求救信号弹,被浮华和躁动淹没。

  我别无选择,只能在冬天回到北方。

  回到北方前做的最后一件事是道歉。

  我带着同生命致敬般的敬意,踏踏实实地鞠了一个躬,向她。甚至是向过去的她。

  潮湿的画面呈现在眼前,四月份的南方,大厦旁的宾馆,电视里正放着麻痹神经用的综艺节目,我将被子踢到一边,这是我高烧刚退的第一个夜晚。

  她在旁边看着电视,嘴角微微向上,时不时用余光瞥一下正在思考(或者说是发呆)的我。

  “真想抽根烟。”我发呆道。

  “等你好了再抽。”

  电视节目中的主持人头发油亮,讲几句话就夸张地笑起来,眼角的皱纹扯地生疼。

  “我大概和一般人不太一样。”我念白般道。

  “你是不太一样。”她的眼睛依旧盯着电视屏幕,“很多地方都不一样。”

  “比如呢?”

  她面对着我,我能看到映在她眼中的自己,“我总觉得你有很多事情没跟我讲,或者说你这个人给人的感觉就是这样的。”她用手摸着我的侧脸,“你就像个套娃,一个里面套着一个,也许我已经剥开了很多层,但是还差得远。”

  还差得远。

  “的确还差得远。”我道,她听到我的回答并不惊讶。

  我们沉默,同时看向电视机,节目里的小孩子眉飞色舞地表演着节目,嘴角高高扬起,扯得生疼。

  “我有很多很多很多小说,就像我的孩子一样,代表着我生命的一部分。”我打岔道。

  “嗯。”

  “它们其实也是我在逃避的证明,逃避我的过去。”

  “嗯。”,她微微叹了口气,目光停滞在我的胸前,就像看着不小心掉到河里的围巾一样,围巾越漂越远。

  围巾要么被人捡起来,要么成为垃圾被处理掉。

  “小说里的秘密,每讲一次,就伤到自己一次,而有些小说,一生只能讲解一次。”

  “可惜我有时候听不懂。”她的表情无可奈何。

  “没关系的,大部分人都听不懂。”我稍微坐起来些,背紧紧靠着床头,“这不怪你,从五年前我就开始演戏了,演一个似乎很阳光的人,但实际上我对大部分事物早心如死灰,演下去只是为了不给周围人添麻烦而已。”

  她没说话。

  “早点睡啦。”

  她关上了灯,一夜睡得很安稳,早上八点半的高铁,我早早醒来打开灯,她安静地蜷缩在被子中,我坐在她身旁床边,抽出一根中南海叼在嘴边,我没有点燃烟,只是安静地坐着,窗外朝阳缓慢揭开夜幕,我裹紧外套回到路上。



循环至死的结局

  泉每次喝酒喝多都是一个样子,一个人在座位上静静地抽烟,听着兄弟朋友们聊天嬉笑。

  对泉来说,亲人和这些亲人般的兄弟就是他人生的全部了。虽然还缺少一块,静静在另一端的一块。

  “但是我向往着为要保护的人献出一切,甚至生命。”当泉说出这句话时,大家沉默了很久,直到泉自己拿起酒杯要碰一个,空气才慢慢恢复流动。

  泉的人缘并不像大家想象的那么好,平日里的泉不会笑,异常讲礼貌但语气永远是冷冰冰的,最经常说的一句话就是“嗯”。

  虹是泉的好朋友,今年是虹留学的第二年,虹将炸鸡店和桌游吧交给了朋友打理,远赴美国继续念经济学。

  饭桌上少了虹,泉多少有些伤感,泉是个贪心的人,他总是希望喝酒的时候朋友们一个不少的坐在一起,那样才圆满。

  酒局散罢,泉和朋友一起走了一段,朋友到家后虹骑着辆自行车,慢慢悠悠地向家的方向驶去。

  凌晨的风很冷,黄色的路灯惊讶地审视着这个酗酒到深夜的年轻人。要想回家,有段必经之路,那是泉最爱也最怕的一段路。骑到那条路上,泉停下锁好了自行车,虽然离家还有两公里,泉决定步行过这段路。

  越是繁华些的路段,夜里越是安静空荡。烧烤店,已经倒闭的韩国小餐厅,正在装修的老商场,麦当劳,斑马线。泉站在十字路口边上,静静地看着这一切,他的青春和羁绊大多寄托在这条路的上下游,无论是坐公交还是打出租车,经过这里时他总是不自觉地凝视着路上的一切。

  深夜冷风刮过,让人的头脑异常清醒。越是清醒却萌发出越多的奇妙感,泉走到斑马线一侧,望着路另一边的小巷,慢慢踱步过去,他仿佛看到了过往发生的一切,不温暖但也谈不上悲伤。泉的脚步停在小路边,只有一盏小小的路灯在泉的面前,看着这位许久才来一次的老朋友。白色的灯光映在泉的脸上,泉双手插在口袋里,仰着头,只是安静地仰着头。没有一会,泉退出那条小路,开了一辆自行车,再次慢慢地向家驶去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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