沙克尔顿

小说作者、三流画师、工程师、火星人。

我身边的上帝(总集)(2019.12.19)

(一)蛇果

  纵使是一月将临,雨依然像啼哒的秒针声一样没完没了。

  起床之前想好了早餐吃什么(或者说是只能吃什么),洗干净一颗拳头大小的蛇果,用星巴克保温杯冲了一杯黑咖啡,空杯子的触感像是北方冬天时牵过的女孩子的手,光滑又冰冷。好在杯子一装满热咖啡就暖了起来。

  回到房间,还带着些许水痕的蛇果乖巧地呆在电脑旁,昂首挺胸。

  蛇果和黑咖啡,不错的搭配,我想着,换上了黑色的高领卫衣,黑色的西裤,穿好有些冷的黑色麂皮板鞋,静静地坐在桌前。桌子和书架是一体的,书架上有各类哲学书籍,还有各式各样的,各个国家的作品。书籍种类丰富到从《山海经》到《白夜行》一应俱全。

  虽然不是完全的阴天,我还是打开了台灯,摁下开关按钮,低着头的小台灯像是刚睡醒一样,桌子上铺满了蛋黄色的光。

  木质大门吱哑一声,向它打了个招呼,我没回头,啜了一口黑咖啡。我知道:

  上帝回来了。

(二)霖与虹

  “你是问这串佛珠吗?”虹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左手腕,一串暗红色佛珠静静地靠着银色的浪琴腕表。

 霖睁大眼睛,等待着虹的答案。

  “朋友送的,我不信佛。”虹晃了晃左手,“准确地说,我什么都不信。”

  这是虹第二次和霖约会,虹为此推掉了加班,提前三天将要穿的最心仪的衣服清洗熨烫好,挂在衣柜的空荡的位置,还喷了些杜嘉班纳的香水。车子也一样,精洗一次,为了更体面,虹甚至特意买了一副新的眼镜:手工打造的玳瑁镜框,金属零件散发着娇气的银光,售价三千四百元。虹没有犹豫,付款时告诉自己本来也该换镜框了。脱口而出的“本来”。

  虹在一家小金融公司上班,霖是虹工作时认识的。难得收到了大地产公司的业务委托。虹负责和客户代表面谈,本来想着可能又是蛮横棘手的大叔来交涉,这次却换了人。年轻端庄的霖留着俏皮的短发,着庄重的藏蓝色西装,双眼和钻石耳钉发亮,一米七左右的高挑身材,就像一尊现代手工打造的蓝色琉璃花瓶。虹已许久未与异性约会,更不敢想霖这样条件优渥的漂亮女孩,发了短信的虹在床上辗转难眠,一边想象着客户代表厌恶的眼神和糟糕的业绩一边后悔。

  然而霖的回复很简单:

  没问题。

(三)迟到的解放

  我照旧看书,它则掸了掸衣服上的雪。就像一片大大的白色羽毛飘然落下,它把白色羊毛大衣脱下来,小心翼翼地放到卡其色沙发上,走进厨房。

  “只吃苹果可不像话。”厨房的门缓缓合上,翻书声伴随着窸窸窣窣的做菜声。合上书回过神时,它坐在餐桌旁歪着头望着我,“快点来吃,温度刚刚好。”

  七分熟的肋眼牛肉和炒西兰花装在木质盘子里,当然,应它的要求,叉子和刀子也是木质的。

  “因为木质刀叉不会像金属的那样冷冰冰!”,大大的眼睛里装满了清澈见底的愤怒,在我因不理解为何要购买木质刀叉而反复提问之后。

  “所以,工作顺利吗?累不累。”我咀嚼着牛肉问道。

  “人类嘛,还是那样啦。”叉子很努力地戳破了西兰花,“不过至少还有人在努力,这就是好事。”

  这就是好事。

  “上周开会的时候,我们做了一些变革。”它的眼神突然凝滞,然后从我盘子中的西兰花扯到我的脸上。

  “是什么?”

  “勃鲁内托那样的人,不必再受罚了。”它数说这话时似乎有些失望。

  “勃鲁内托—拉铁尼?”我明知故问。

  “嗯....算了,在家里不谈工作。”它又恢复了平常的温柔与和煦,“所以我们今天做什么呢?”

  “看书吧。”我答道。

  “没问题!”欣喜溢于言表。

(四)已失明的人类

  梳好头发,黑色滑板鞋,宽松牛仔裤,扎染卫衣,卡其色麂皮外套。虹翻找内脏一般地在背包里搜寻着,金色的钛钢项链,对着镜子戴好,整装出发。

  冬雨过后的H市就像换了个人一样的冷,但是虹喜欢冬天,他常想象着,天堂不当是和煦温暖的春天,而该是肃穆安静的冬天。因为人只有在寒风和大雪中才能得到绝对的冷静与和平。厚重的衣物可以包裹住复杂的内心,而若要展现出肮脏的内在,就要承受霜冻之苦。

  车沿着路边开,虹即紧张又兴奋。音响里是小野洋子在歌唱,脑海里浮现出的却全是霖的一颦一笑,虹尽可能不紧不慢,离餐厅见面时间还有半个小时,餐厅却已近在眼前。

  门脸精致小巧的日式居酒屋,墙上贴满了日式海报。散发着干燥味的店员毕恭毕敬地招呼着,吧台堆满了日本酒。日式木质餐具,日式餐桌,日式空气。虹来到预定的座位,餐厅的最里侧,桌边墙上是富士山油画,背后有沾满仿真樱花的屏风。

  十九分钟后,霖来了。头发似乎长了些,左耳的头发捋到了耳后,露出宝蓝色的耳环,妆容随性,面容如玩偶般精致,身着白色羊毛大衣,内搭一看就是高级货的青色毛衣,下装黑色西裤和亮黑色皮靴。霖脱下大衣坐下,双手托住脸颊,眉头微皱随后拨云见日般地展开,珠宝似的眼神盯着虹,“我喜欢这个餐厅“。

  虹被霖盯地脸通红,身体慢慢解冻缓缓露出微笑。

  “你喜欢就好。”

  虹几乎是完全按照霖的喜好点餐,霖点了鹅肝酱寿司,烤牛肉和三文鱼刺身。虹则是把霖犹豫而未选的菜品统统点上。高端的日式餐厅效率极高,没过一会菜就上齐,霖与虹边吃边聊。

  “ 你信佛吗?”霖话锋一转。

  “你是问这串佛珠吗?”虹没想到霖会问这个问题,“朋友送的,我不信佛。”,佛珠和手表发出哒哒的碰撞声,虹放下手,“准确地说,我什么都不信。”

  “这样啊。”霖拿出职业般的礼貌微笑,似乎是她收藏的多种微笑中的一种。

  霖喝了些酒,虹没想到霖是个爱喝酒的女孩,再三劝霖不必喝酒,但还是陪她喝了。微醺的霖眼角泛红,虹很为难,因为虹一喝酒眼神就会改变,变成冰冷的银色响尾蛇钻进衣领的那种感觉。他生怕自己的眼神吓到霖。

  “我说。”霖白色的手指伸进酒杯,虹抬起头。

(五)失声

  我与它收拾好餐具,洗净烘干盘子。回到桌前把阅读告一段落,《作为意志和表象的世界》。关上台灯,床就在桌子和书架旁。它早已换好衣服抱着枕头等我,我们肩并肩靠在床沿,床头灯散发着温暖的光。窗外刮着风,雪花一片片地贴到窗上,啪嗒啪嗒,仿佛孩子们在窗外喊着“让我也看看”。

  《喜剧》。

  我们按照上次看书的进度继续阅读,读罢一段,我侧头问道。

  “真有其事?”

  “我早就记不清了。”答道。

  “不过倒是像你们做事的风格。”我说道。

  它没说话,悄悄叹了口气,吵嚷着要换书,声音大过了雪花打在窗户上的声音。

  《圣经》。

  “倒背如流的东西,不要再拿出来给我看了好嘛。”它不悦。

  于是我们争论,从旧约到新约,从天堂到世界。

  “宇宙的事想都不想想。”它仰起头望着天花板,“我只想完成任务。”

  “嗯。”

  “可是这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,欲望同生命一同诞生,同生命一同死亡,我不许肆意剥夺他们的生命,却要消除欲望,这不是悖论吗?”

  “甚至生命死去欲望都还在。”我眉头紧锁。

  “无论是但丁,还是康德,罗素,亦或是恩格斯等。努力已经足够了,不是吗?近百年间人类却泄了气一般,不出声了。“它失望。

  “所以放宽对勃鲁内托类人的惩罚了吗?”我有股无名火问道,“早该给予人们完全的自由,而不是带着枷锁的自由。”

  它对我的不满并不讶异,只是平静道:

  “自由生来就戴着枷锁,如同生命生来就戴着欲望。”

  “就如同你戴着我,我戴着你。”

  就如同你戴着我,我戴着你。

  我转头望向窗外,无穷无尽无始无终的雪,还在继续。

(六)奇迹

  虹抬起头,霖眼眶红得愈烈却似乎没被虹吓到,一块方正的冰块夹在霖白嫩的手指间,没有融化。

  “我说。”霖道。

  虹没作答,等霖继续道。

  “你什么都不信吗?”

  虹有些不明所以,霖突然的一系列行为让虹反应不及,酒精作用令虹的思考停滞,烟瘾像一把生锈的大铁锤一下又一下地落在虹的额前。

  虹只想抽根烟,然后好好思考一下发生了什么。

  “我…”虹呢喃道。

  “我就是上帝。”霖说道,脸上依旧是玩偶般精致的,无懈可击的限量版微笑。

  她就是上帝?

  说罢,霖指间的冰块粉碎,是彻彻底底的,货真价实的瞬间粉碎,如同字面意义,碎成冰粉。细小的冰粉落在霖面前倒扣的汤碗上,就像桌旁墙上油画中的富士山,庞大,高耸,安静却脆弱。

  微缩富士山。

  人造的微缩富士山。

  虹的眼睛睁得最大,哑口无言。

  他无法解释刚才发生的事实,也无法理解霖说了什么。

  什么上帝?霖是上帝?

  是喝多了吧?是喝多了!

  “当然是开玩笑的啦!”霖眯着眼,捂着嘴发出少女般爽朗的笑声。

  虹还没回过神,“好啦,时间不早了,请你开车送我回家,不过分吧?(酒驾是违法的)”。霖道。

  松了口气, “好…”虹再次解冻,同样奉上最上等的笑容。

  “临走前,我再问你一个问题。”霖认真地说道,“你最爱吃什么蔬菜。”

  虹没有思索。

  “西兰花。”

  “好。”

  小小的富士山依旧安静地矗立在餐桌上,昂首挺胸。

  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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